父亲的手

    父亲的手,手背黑黄粗糙,就像家乡那些瘦小的山岭,山黛土黄,透着干涩,绣满了皱褶；父亲的手,手掌厚实皲裂,就像一片片开垦多年的沙土地,睡满老茧,刻写着沧桑。
　　这是一双普通的手,沾染着泥土的颜色,散发着泥土的气息,虽然不漂亮,却一度撑起了一大家子的生活。
　　父亲在兄弟姊妹九个中排行老二。那时挣工分,大姑出嫁早,家里缺劳力,为了养家糊口,父亲从很小就到地里干活。
　　我记事时,爷爷奶奶相继去世了。叔家姑家有啥事,一般都找父亲商量、操办。那时候,父亲是一大家子的顶梁柱、主心骨。父亲个头不高,没文化,人又瘦,又太实在,整天这事那事的,真担心他扛不过来。可是,父亲始终竭尽所能,诚心诚意为人做事,把我们一大家子和乡邻的关系处得很融洽。
　　父亲是个有心人,平时把些破铜烂铁、钉子活塞、钢丝电线等都收集起来,堆放家中。邻居家缺个铁钉、铆个破锅、修个铁锁啥的,都喜欢找他鼓捣鼓捣。父亲抽空就帮他们免费修理,多半都能修好。小时候,经常见父亲忙活大半天,才修理好一件物件。父亲不识字,看不懂书,也没培训过,修理这些东西,靠的全是悟性吧。
　　提到不识字,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没出五服的一个大爷家请父亲他们去给果树剪枝。他家的果树多年不修剪了,父亲落剪比较重。过了没几天,我大爷背地里的抱怨就传遍全村。他提着我父亲的名说,不识字就是不行啊,瞎剪胡剪,树枝都剪没了,还靠什么结梨、结苹果?他这样的,以后带着饭来都不用。可是第二年,一向脾气硬、不服软、不低头的大爷,又放下架子来请父亲。因为父亲修剪过的那片果树,获得了大丰收,质量还出奇得好。
　　我喜欢绿色,家里除了种些花草,还刻意留了二十多平方米没硬化的院落。第一次收拾院落,我就被“教训”了一顿。那次和父亲一起收拾院落,结束时突然手疼,触碰不得。妻子对着灯光“研究”半天才找出凶手,竟是墙角那几片废弃多年的石棉瓦脱落纤维惹的祸。石棉纤维纤细、透明、易断,扎进手中挑不出来,时不时来个“钻心疼”、“痒痒挠”,气得我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可是,父亲连手套都没戴,却一点儿事都没有。之后我又戴着手套收拾过几次院落,虽然每次都小心谨慎,但或多或少,次次被扎。最后还是请父亲来,赤手空拳就把那些石棉瓦彻底清理了。他干农活时,从不戴手套,嫌麻烦,也怕浪费。
　　父亲闲不下来,离不开铁锨锄头。冬天没事时,他就到山上开垦荒岭。我家北山上那一大片刺槐林,就是他一?头一?头刨出来的。
　　祖祖辈辈住在山脚下,到了我们这一代,外出工作的年轻人多了,很多人都选择在城市定居。老一辈人年龄大了,也走不了狭窄陡滑的山路了,眼瞅着漫山遍野的果树无人管理,父亲又挑头修起了山路。经过多方协调,父亲靠着在村里的好人缘,硬是把当年村长都没通开的山路修到了山上。
　　父亲不识字,但我非常敬重他。他对子女、亲人和乡邻的好,虽然不说,却都已经写在手上了。那黑黄粗糙的绣满皱褶的手背,那一层层稍稍皲裂的厚厚的老茧,就是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