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近日在济南一家养老院采访时注意到,有一名老人被硬生生绑在椅子上。据工作人员介绍,将老人绑住是为了防止他自残或伤人。这种对待老人的方式显然超出了公众认知的范围,但对养老机构来说,将老人绑起来也实属无奈之举。

　　有的失智老人还成了不懂事的“老小孩”,脾气暴躁、动辄打人骂人。这促使我们将目光转向不断在扩大的失智老人群体。面对他们,家庭、社会、政府该如何应对,已经成为一个亟需解决的问题。

　　愿“绑”老人的养老院
实在太难找了

　　济南市民刘云(化名)的母亲今年95岁,前年不小心骨折,一直卧床,精神也受到一定影响,逐渐患上了老年痴呆症。

　　一开始,老人只是不停絮叨儿女怎么还不来看她。孩子们每天都轮流来照顾,她仍然埋怨“儿女不孝顺”。刘云以为母亲只是在发“小脾气”,只是想让子女留在身边,可是母亲的情绪和行为,却越来越恶化。有一次刘云的妹妹来接班照顾母亲,母亲指着妹妹莫名地骂起来,一边骂还一边摔东西。

　　同时,刘云发现,母亲开始回忆起几十年前的事情,有次突然说,“宝宝要放学了,我得去做饭。”“宝宝”是她的孙子,今年已30多岁了。渐渐地,老人的记忆越来越退化。有时候刘云站在她面前,她还在念叨刘云怎么不来看她。“陪她出去散步,刚到家,又吵着要出去,完全不记得刚才散步的事情。”

　　老人不但忘记了很多事情,还经常发脾气,激动起来把饭碗都摔了,然后是整夜整夜地不睡觉,或者睡一两个小时就吵着要起床,不顺心就大声叫喊,有时候起得猛了,还会摔在地上。为了安全,刘云有时不得不把老人的脚绑在床头。“有时候为了让她能睡一会儿觉,就掰一点安眠药给她。”刘云说,“这也是怕老人身体出问题,我们也撑不住了。”

　　刘云明年才退休,经常一整夜不合眼照顾完母亲接着去上班。“照顾母亲一晚上,一个星期都缓不过劲来。”刘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其他兄姐已经60多岁,每天都要轮流照顾母亲。刘云和哥哥姐姐也请过保姆,但两年来已经走了3个,每月4000元的工资也请不到人了。“母亲经常骂她们,说她们虐待自己、偷家里的东西,保姆都受不了。”

　　对于不时爆出的“养老院捆绑老人”,与舆论的口诛笔伐相比,刘云表示能够理解:“如果不是虐待,只是特殊时期的正常约束也是可以理解的,问题是现在想找个愿意‘绑’老人的养老院太难了。”刘云曾联系过一家养老院,评估人员上门评估时,母亲就骂起来,情绪很激动,养老院当场就不接收了。

　　住进公寓连闹七天
被哄好后照顾他人

　　与刘云的情况相似,在国外工作的王先生也颇有感慨。他在济南的父亲王明(化名)已年近九旬,随着年龄增长,脑萎缩越来越严重,他没法在身边照顾,便考虑为老人找家老年公寓。没想到,先后找了两家,都被拒之门外,试住没几天,老年公寓就不收了,因为老人总是骂人,跟其他老伙伴冲突不断。

　　王先生又找了几家,都说不收失智老人。后来,王先生找到主要面向失智老人的济南心家园老年公寓。当时担心对方不收,王先生还撒了个谎,说父亲不糊涂,什么都知道。

　　养老院为什么不愿意接收失智老人?护理一个失智老人到底有多难?心家园的护工说,看看王明住进来后的经历,就能明白了。

　　“是老伴吗?”王明住进来的头一个晚上,就一整晚不睡,挨个房间敲门,甚至去掀其他老人的被子,要找自己已经去世的老伴。老人孤独的背影令人心疼,但他挨个敲门也影响了其他人。整个楼层的老人都被闹得睡不着,第二天意见纷纷。

　　心家园护理部主任杨林说,王明一连闹了七天,值班护工没睡一个囫囵觉,老人到哪里就跟到哪里。日常护理时,王明也很抗拒,不愿意洗澡,不肯刮胡子,有时还无端骂人。

　　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杨林想了个点子,跟老人套近乎、装可怜。“王大爷,领导要来检查卫生,如果不干净我就会挨罚,您能不能帮一下?”“王大爷,隔壁卧床的那位奶奶口渴了,您能不能帮她倒点水?”经过许多天的低声下气和可怜巴巴,老人终于变“乖”了,晚上不敲门了,白天也不骂人了,还经常到隔壁给不能自理的老人擦桌子。

　　像王大爷这样的失智老人不在少数,心家园共有100张床位,入住90多位老人,其中一大半是失智老人,多数患有脑萎缩,虽然没有王大爷那么狂躁,但平均只有三四岁孩子的智商,交流都成问题。

　　采访中,一位老奶奶突然跑到公寓办公室,吵着要回家。上个周末,她女儿曾接她回家,回到家里还是喊着要回家。“陈阿姨,你工作业绩这么突出,马上就要提拔你当厂长了,可不能辞职啊。”“好,我不走了,我要当厂长。”最后,还是院长于泓君亲自出马,让老奶奶平静下来。

　　成本高风险大
养老机构不愿涉足

　　失智老人的护理难度大,一般的养老公寓视之为“烫手山芋”,多通过严格的入院评估,把他们筛在门外。心家园院长于泓君家里有失智老人,她最清楚老人有多缺爱,而子女有多辛苦,所以她才明知难为而为之,办起这家主要面向失智老人的老年公寓。

　　“仅人力成本一项,护理失智老人就要高得多。”杨林算了一笔账,如果是心智正常的老人,一层楼一名护工就可以胜任,而对于失智老人,两三名护工也未必能够忙得过来。每增加一名护工,每月就要多支出几千元工资。

　　成本更高,价格自然相对更高一些。以心家园为例,一个正常老人的收费标准为每月1790元,失智老人则要2390元,每月多出600元。对老年公寓来说,他们为此多付出的护理成本和精力远高于600元；对失智老人来说,多出的600元却也有可能负担不起。

　　于泓君分析,一个普通的退休工人每月的退休金只有2000元出头,按照失智收费标准,再稍微吃点药,就入不敷出了。他们的负担能力有限,这反过来也导致利润空间很小,甚至可能亏本,因此多数老年公寓不愿涉足。“价格高了老人负担不起,低了就会赔本,需求就被抑制了。”于泓君说。

　　即便不考虑成本,如何留住护工也是个问题。杨林说,护理失智老人要比护理其他老人辛苦得多,以吃饭为例,喂一小碗饭平均需要近半个小时甚至更长。面对“不懂事”的老小孩,护工还要随时承受老人的误会乃至打骂。

　　此外,护理风险也是众多老年公寓望而却步的重要原因。于泓君说,失智老人可能刚才还有说有笑,一会儿就又变得糊涂,有可能出现摔伤甚至自残等危险。

　　另一家不愿透露姓名的养老院负责人说,他们宁愿接收失能半失能老人,也不接收失智老人。失能老人只是躺在床上无法自理,进行生活上的照顾即可,收费也比较高,每月可达五六千元。而失智老人大多行动能力尚可,但精神上不可控,风险太高,入院费每月只有不到3000元。

　　失智老人养老
政策支持严重不足

　　上述两位老人的遭遇并非个案,失智老人如何养老正成为亟待解决的普遍社会问题。目前,我省60岁以上老年人约有1900万,按照5%失智老人发病率,失智老人近百万,是一个庞大的群体。

　　“老年痴呆发病非常多见,症状轻重不同,轻的只是忘事、反应慢,重的则行为、情绪都会受到影响,甚至狂躁、妄想等。”山大二院心理咨询科副主任医师、从事多年神经内科的郭公社说,“这些老年人对外界反应是迟钝的,很多人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据民政部门相关人士介绍,目前我省接收失智老人的专业养老机构比较少,缺口比较大,失智老人的护理需求多,需要专业从业人员。而一般养老机构专业的护理人员是非常缺乏的。

　　目前,失智老人的养老是一个全国性的难题。例如在上海,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目前是上海唯一一家能够收治失智症老人住院的医院,这里的失智症病人一般是有自杀、伤人、危险倾向的重度患者。该中心老年科主治医师李霞介绍,出于承担的风险和护理难度的考虑,养老院通常只愿意接收程度很轻,或已经完全不能动的老人,医生们称为处于病程的“两头”。李霞曾经接触过两三百家养老院,希望能帮病房里的老人们找到出路。但是,目前在上海,愿意并有能力收治,处于中间阶段的失智老人的养老机构,不足20家。

　　山东商职学院老年服务与管理专业教师肖玺说,失智老人的特殊性,需要专门的护理人员,首先要经过老年人护理的专业培训,成本高、风险高,社会力量对兴办失智老人养老机构的积极性不高,需要国家在政策上适当倾斜,加大鼓励、支持和引导的力度。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 宋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