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6日13时21分,山东大学新闻网首页更换了头条消息,消息称:
“著名科学家、教育家,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第九届全国政协委员,第十届、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山东大学终身教授蒋民华同志因病医治无效,于2011年5月6日凌晨4时56分在济南逝世,享年76岁。”
当日,山东大学即成立了以党委书记朱正昌、校长徐显明为主任委员的“蒋民华同志治丧委员会”。治丧委员会设在山东大学学校办公室,山东大学主要领导尽在其列。
这是山东大学近年来最高规格的治丧委员会,蒋民华院士在山大的地位也称得上这样的规格。然而,蒋民华更想走得简单、静美。根据他的生前遗愿,“丧事从简,婉谢敬献花圈”。
“纯洁透明,晶体人格化。光明磊落,人格晶体化。”自1958年7月重返山大,蒋民华就踏上了他的晶体人生,而且一走就是53年。这一生,他追求像晶体般纯洁做人,正如他的《晶体赋》所说的那样。
1、他,一生沉醉晶体中
山大学生习惯将功能晶体材料楼称作晶体楼,蒋民华生前便在晶体楼538房间办公。他很喜欢晶体楼的设计风格,他曾告诉学生,设计的灵感来自晶体的结构。
1958年,山大成为国内最早开始晶体材料研究的高校之一,刚刚留校任教的化学系助教蒋民华从那时起便开启了他的晶体人生。此后,他相继担任山东大学晶体材料研究所所长、晶体材料国家重点实验室主任,并于1991年11月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后来又成为国家高技术研究发展计划(863)新材料领域第三届专家委员会专家组长、首席科学家。多年来,提到山大晶体材料研究所,人们首先想到的肯定是蒋民华。
从23岁结缘,到76岁去世,蒋民华在晶体的美丽世界里游弋了53年。他始终陶醉在晶体世界里,并不遗余力地向他的学生和听众介绍晶体的美妙与乐趣。在晶体界,他所作的一首《晶体赋》广为流传,并传为美谈。其中写道:
成晶与做人何其相似。育晶与育人相辅相成。
纯洁透明,晶体人格化。光明磊落,人格晶体化。
美哉,人工晶体,智慧与心血的结晶。
伟哉,育晶之人,奉献晶体凝炼自己。
壮哉,晶体人生,人晶融合始终如一。
他去世后,山东大学治丧委员会将吊唁厅设在了晶体楼二楼报告厅。或许,这是对他最好的告慰。
2、很多人赶来送他一程
5月6日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立夏。这一天,山大校园如往常一样美丽、宁静。
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110周年校庆,晶体楼南侧的经管楼和办公楼正在紧张施工改造,大卡车不时经过楼前,一摞摞大理石板整齐地摆在马路边。平日里,除了晶体材料研究所的师生,绕过工地来这里的学生并不多。
不过,6日下午,晶体楼前的人流变得密集起来。他们中有年轻的学生,也有头发斑白的知名教授。他们来到这里,只想送蒋民华先生一程。
上午,晶体楼二楼门口便挂上了“沉痛悼念蒋民华院士”的黑底白字横幅。14点开始,这里开始接受吊唁。
16点30分,记者赶到时,由山大各院系、兄弟院校和社会各界敬献的花篮已经摆满了二楼大厅。吊唁厅门口,晶体材料研究所研三女生李真和一位同门的男生站在桌子后面,负责给前来吊唁的人们发放印有“哀念”二字的胸花。桌上铺着黑色的桌布,桌布上两本签名本已近用完。
吊唁厅设在二楼东侧的学术报告厅。这里曾是蒋民华院士给学生们上课的地方。此时,硕大的讲台上只剩下蒋先生身着西装、一脸和蔼笑容的大幅遗照。哀乐低沉地重复着,没有号令,前来吊唁的人们面对遗照默默站立,深深三鞠躬,然后安静地离开。
17点半,本是当日吊唁的截止时间。但是,晶体楼前的学生和老师依然络绎不绝。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遗憾和哀思。
3、他,是很好的一个老师
上午,李真正在晶体楼上自习,一个师兄跑过来告诉她:“赶紧上来帮忙!”从师兄那里,她才知道,蒋老师走了。“真不敢相信!印象里,蒋老师身体很好,他还是奥运火炬手呢。我们经常在校园里看到他散步的。”
“他是很好的一个老师,很和蔼,很好。她对学生很好,讲课很风趣,没有一点高高在上的感觉。”李真至今记得2008年9月,她在晶体材料研究所上的研究生第一课。“那节课是蒋老师讲的,介绍的晶体学科发展历史。他讲得很生动,看得出他对晶体的热爱。”和李真一样,晶体所的研究生们大都经历过这样的开学第一课。
“我们所的开学第一课一直是蒋院士亲自讲的。去年,他身体不好,才中断了一次。”现在已经是博二学生的徐金龙对蒋民华老师的去世感到很悲痛。从今以后,那个令他们晶体所学生颇感自豪的“入院第一课”只能在记忆中寻觅了。“我们都很悲伤。老师身体最近不好,也很少见他。我们一直盼着他好起来的,谁知道再也见不着了?”从早上起,徐金龙和几位同门开始协助所里给蒋民华先生的弟子、朋友和领导、同行打电话,告知这一噩耗。接到电话,蒋先生的不少弟子失声痛哭。
徐金龙说,蒋老师不仅教学生做学问,也教学生做人和生活。“他告诉我们,做人要诚实,科研工作尤其要如此。另外要踏实做事,不要浮躁。他说,人不能只为自己活着,要对国家和他人有贡献。”
2008年11月4日,在山东大学—中国海洋大学合作日开幕式上,蒋民华院士作了一场题为“我的晶体人生”的学术报告。面对着台下的青年学生,他语重心长地说:“晶体不仅是一种科学,还是一种文化。我们做人,要像晶体一样,坦白、光明磊落、表里如一。”这样的声音,晶体所的学生们听到过很多次。
4、他,是北京奥运会火炬手
2008年7月23日,北京奥运火炬传递仪式在济南举行,作为第45棒火炬手的蒋民华院士,是济南站唯一一位“院士火炬手”。
当时已经从事晶体生长研究50年的蒋民华曾说,成为奥运火炬手,是对他科研50年最好的褒奖,“奥运精神是一种拼搏的精神,搞科研也需要这种拼搏的精神。”
为了当好火炬手,蒋民华每天都要抽出点时间在学校操场跑两圈,而他的老伴也每天陪着他跑步,为他加油。火炬传递当天,73岁高龄的他充满活力和自信,像个在风中奔跑的年轻人一样,在把火炬传给下一位火炬手时,击掌过后还不忘对着大家朗声大笑。
火炬传递结束以后,蒋民华没有休息,下午1点左右就踏上了前往四川地震灾区的路途,参加在灾区进行的“科学技术与抗震救灾技术科学论坛”,要把晶体材料技术的最新成果应用到灾区重建中,帮助灾区人民重建家园。
5、他,是良师更是慈父
“2011年1月28日做的手术,知道他之前身体一直不好,但没想到这么快。”山东大学晶体材料国家重点实验室主任、晶体材料研究所所长陶绪堂清楚地记得蒋民华动手术的时间。他的眼睛红红的,一半是为蒋院士的去世难过,一半是十几个小时没合眼的结果,“昨天凌晨3点就赶到了医院,总算在蒋老师身边送了他最后一程。”
1983年,从山东大学化学系毕业的陶绪堂,开始跟着蒋民华攻读硕士学位。之后在日本学习并从事科研多年后,陶绪堂又应蒋民华的邀请回到山大晶体所,跟蒋民华的关系可以说亦师亦父。“他句句离不开晶体,教育人也会用晶体作比喻。”陶绪堂说,蒋民华对他的学生都有十六个字的嘱托:“需求牵引,单晶为本,敬业团结,育晶育人。”
“他对学生非常好,做不好实验的也不会训他们。”陶绪堂回忆,蒋民华对他们更多的是鼓励,“他会跟学生说‘离成功已经很近了’,然后再帮着一起找实验的问题出在哪里。”过年的时候,陶绪堂和一些研究生没法回家,蒋民华会邀请学生们到自己家里,像一家人一样一起过年。
“许多都是今天刚刚得到消息,正从各地赶过来,明天能到的学生应该更多。”陶绪堂说,蒋民华培养的硕士、博士现在遍布全球各地,许多现在都已成为学术界的骨干和精英,“光他亲自带过,现在成为院士的应该就有两个。”
陶绪堂说,即使到今年刚做完手术后的一段时间,蒋民华还坚持上班。“他的兴趣也非常广泛,还自己写了一本书。”陶绪堂拿出了蒋民华自己写的《散忆集》送给记者。在这本落款2010年1月6日的书中,蒋民华写道,“我在杭州突发重病至今已一年了……我一直遵医嘱确保血压和情绪稳定,不能劳累,没有想到自己也由一个‘劳碌命’变成了‘散淡的人’,想利用这段时间写点东西……这个短文集成了既不像散文也不像回忆录的‘四不像’。”这本没有出版的书,也成了蒋民华最后关于一些自己回忆的记录。
6、他,一点架子都没有
“我们很多老师可能不拘小节,办公室乱糟糟的,但他不一样,他的办公室非常整洁、有条理,东西都分门别类地放置。”山东大学晶体材料国家重点实验室主任、晶体材料研究所所长陶绪堂说。
6日下午,在蒋民华院士的勤务员焦女士的带领下,记者来到了功能晶体材料楼538房间,这里正是蒋民华院士生前的办公室。
一旁的传真机上静静躺着10多封6日刚刚收到的传真。焦女士数了一下,加上此前的12封,蒋民华逝世后,这台传真机一共收到了28封传真。
里间是蒋民华生前办公的主要场所,一个博古架几乎成了专门放奖杯的地方,上面密密麻麻地放满了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各类奖杯。两间屋的墙壁上都挂着一些参加重要会议或颁奖大会的合影,最里面的墙上还有一张化学元素周期表。书橱、写字台上各类化学、晶体、物理的书籍、期刊以及办公用品都摆放得非常整齐,写字台上有一张可爱的小女孩的照片。“这是他的外孙女,照片是小时候的,现在都上大学了。”焦女士说。这位76岁老人的办公桌上还有一台电脑,陶绪堂说,蒋民华对新鲜事物接受很快,60多岁学习了电脑打字。
“真的是个好人,太可惜了。”已经为蒋民华服务了9年的焦女士提起蒋院士的去世,眼泛泪光。在蒋民华住院以后,她也会每周来为他整理、打扫一次办公室,焦女士回忆,以前帮蒋民华打扫房间的时候,他都会小心翼翼地,生怕把打扫干净的地方弄脏了,“本来以为院士高高在上,没想到他一点架子都没有。”
7、他,不为了科研而科研
“蒋院士一直强调不能为了搞科研而搞科研,搞材料一定要能为所用。”陶绪堂回忆起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上世纪80年代的时候,国外用水热法生长一种KTP晶体,垄断了技术,并且对我国禁运,蒋老师就带着学生用新的方法将KTP晶体实现了产业化。“以前我们国家都是出口衣服、鞋子、农副产品,但从来没有技术出口。”陶绪堂说,为了让技术出口实现突破,蒋民华亲自到广交会上推销KTP晶体产品,“当时连《人民日报》都报道了‘教授援商’。”
对于这种在蒋民华推动下实现技术出口的KTP晶体,陶绪堂解释,这种晶体到现在还是应用最广泛的晶体,激光非线性晶体方面的王牌,“像我们手里拿的激光笔,医疗上的激光美容,建筑上的准直线,装饰用的、舞台上的、安保方面的激光,还有激光加工方面的加工器都是用的这种材料。”
8、他的贡献,可以载入科学史
同为中科院院士的数学家彭实戈院士,上午从夫人郝鲁民那里得知了这一噩耗。6日下午,本来准备这天去北京的他专程和夫人来到了晶体楼,向这位同事告别。“我们交往不算多。平时开会,打个照面就匆匆作别了。山大的晶体研究这么出名,离不开蒋院士的贡献。没想到他走得这么急。这是学校的重大损失!”蒋民华的逝世让彭实戈深感痛惜。
得知蒋民华院士逝世的消息时,山东大学校长徐显明正在出国访问的途中。他立即安排部署了蒋民华院士的治丧工作,并向蒋院士的家人表达了他的哀思和悲痛。
在徐显明眼里,蒋民华院士是科学的样板、教师的榜样和楷模,他的贡献是可以载入科学史和山大史册的。“他是一位杰出的科学教育家,对中国材料学科高等教育有突出的贡献。蒋院士始终对科学保持忠诚之心,有着高尚的师德,深受老师和学生的爱戴。他是一个有职业操守的人,一生淡泊名利,在学校发展的关键时刻能发出关键的富有远见的声音。”另外,曾是政协委员和人大代表的蒋民华院士,在任职期间,曾多次提出富有建设性的提案和议案。
徐显明说,这种关心政治和国家发展的以天下为己任的知识分子情怀,也是蒋民华院士备受尊重的重要原因。不论为人、为学、为政、为知识分子,“蒋院士都应成为学生和老师的楷模”。
9、花儿还在那里静静地绽放
晶体楼五楼的538房间门上悬挂着“蒋民华院士”的牌子,这是蒋民华的办公室。窗口朝向西南,推开窗就能看见山大校门。
尽管不再担任晶体所的具体职务,但是一没事儿,蒋民华就会来到这里读书、研究,指导学生。“蒋先生是非常敬业的一个人,他对待工作非常认真。”山大晶体所的赵延文老师从心底里对这位晶体界的权威专家十分敬佩。采访时,她多次以宣传纪律为由不愿多表态,不过,在领着记者看过蒋民华院士的办公室后,她还是忍不住表达了她的敬佩之情,言语中不乏惋惜与伤痛。蒋院士的弟子陶绪堂教授说,去世前蒋民华教授还带着四五个研究生。原定于5月9日进行的晶体所博士生复试中,还有一个学生报了他的博士。“老师走得急了,太可惜了。1月28号刚做了手术,这才多久啊!”陶绪堂说。
从晶体楼往北不远,有一个被称作院士楼的漂亮院落。这是为山大最牛的教授特设的专区。三座红瓦的二层小别墅比邻而居,最里面一座就是蒋民华院士的住处。蒋院士的弟子、山东大学晶体材料研究所所长陶绪堂教授和老师们告诉前来采访的媒体:“家里人现在很悲痛,还请你们暂时不要去采访。”
蒋民华院士家前,各种鲜艳的花朵正肆意绽放,粉红的蔷薇爬满了院落的围墙。不可否认,这是个鲜花簇拥的美丽时节。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时节,它们的主人选择了离开,不再回来。
专题统筹:邱建国
采写:记者 卢玉林 赵文竹
摄影:记者 邱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