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樊与哈雷

　　李曙光

　　“哈利，跑哪儿了？过来！”每天天不亮，这个呵斥声就会在小区的西北角传出，然后是响亮的咳嗽吐痰的声音，这两种声音交替着绕小区的中心湖一圈，在小区的西门早餐馆停下。大约半个小时后，这两种声音再度响起，有时会沿着湖边小路而去，有时会沿着环小区的水泥路而去。这种声音大概要持续一个多小时，最后会在小区的西北角消失。

　　“哈利”是老樊养的一条狗。老樊的家就住在小区西北角的回迁安置房里。

　　老樊看上去有六十来岁，个头不高，身体看起来有点儿臃肿，暗黄色的脸上总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衣着随便，西装与运动服“混搭”，看上去脏兮兮的，但仔细辨认却都是名牌，穿在他身上显得有点“不伦不类”。“哈利”是一条分不清品种的狗，有点儿像“比特”也有点像“法斗”，毛色是土黄略带灰褐色，肥嘟嘟的，凶巴巴的。这狗从不带狗链，不管跑多远，只要老樊一声“哈利，过来！”就会乖乖地趴在老樊的脚下。

　　老樊的生活规律，是早晨天不亮就带着他的“哈利”围中心湖转一圈，到小区的西门早餐馆要两碗炝锅面条，一碗他自己吃，一碗倒在垃圾桶旁边给他的“哈利”吃。吃完早餐，就到湖的西北角一棵大槐树下的长椅上休息一会儿，再绕湖或绕小区转几圈，然后就回家了。黄昏时分，他会出现在湖西北角的长椅上，或其他长椅上。凡他走过的地方，带孩子的人们就会老远躲起来，因为害怕他的“哈利”；凡他待过的地方，别人一般不会再去，因为地下总会留下烟蒂和痰渍。

　　小区所在的位置，原来是一片很大的低洼地，周围长满了芦苇，中间很大的一片水域满是莲藕，夏季水中开满了荷花。人们习惯地把这里称为荷花湖。后来因为城市改造，一些旧城区的老住户迁了过来，沿湖的北岸建了一条商业街，这里就成了“荷花湖商业街”。再后来，这里又被一开发商看中，建成了现在的“荷花湖小区”。“荷花湖”虽然只有原来的五分之一，但四周被三十多栋高层建筑包围着，成了小区的重要景点。原商业街的老住户，被统一安排在湖西北角十栋多层楼房内。每到夏日的黄昏时分 ，湖中的栈道和凉亭上，还有湖南岸假山周围的小广场上，都会聚集着许多纳凉的人们，他们当中，以老人居多，又多数是回迁安置房的住户，他们一是为了纳凉，也是为了叙旧，都是老街坊，老邻居，见了自然有说不完的话。老樊这个时候也在湖边闲坐，但总是离得远远的，独自抽着烟，很少与他们打招呼。原来老樊不是从老城迁出的居民。他的村子就在距荷花湖不远的地方，因建商业街占用了他们村的部分土地，在用土方时优先考虑他们村。当时他家有一台拖拉机，承包了不少土方工程。以后他又通过关系，在街口盖了几间沿街二层小楼，第一层出租，他们一家住二楼。后来又承包下了他家小楼后面的十几亩空闲地，卖起了砂石料。不几年，老樊就成了“荷花湖商业街”的显赫人物。家中常年顾着十几个青壮劳力，一是负责自己家的沙石料的装车卸车，再就是街道上凡是有大车停靠，装车卸车都由他们负责。“荷花湖小区”初建时，他儿子成立了一个公司，经营砂石料、建筑装饰材料，还承揽工程，搞得很“火”。老樊用商业街的二层小楼，在“荷花湖小区”换了两套回迁安置房。那时的老樊，“劳力士”金表，大金链子，一身的名牌（当然是混搭）。一天两包“苏烟”，每天傍晚呵斥着“哈利”在小区遛弯满嘴喷着酒气。没多久，他的儿子因为打架斗殴进了公安局，被判了八年。昔日的风光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只是在呵斥“哈利”的时候，还能听到一点昔日的余威。

　　最近几天，小区里不见了老樊和“哈利”的身影，清晨也没听到老樊的呵斥和咳嗽声，显得冷清了许多。傍晚在湖边散步，听到有人在议论：老樊病了，住院去了，是气病的，他的“哈利”被人毒死了。另一个人说：让他多住些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