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炕世界 右脚诗人

　　范东明在介绍他的诗集

　　范东明用右脚打字

　　40岁脑瘫患者范东明，13岁开始自学完成小学到大学课程，现已推出第二本诗集。他的世界只是几平方米的土炕，却写出了想象的花草、春天、水滴、炊烟……他认为自己不是个奇迹，活着才是最大奇迹——这话，适合每一个人。

　　我站在春天的田野里，把绝望的棉袄脱掉，和天真的孩子一起奔跑，让每一个陌生人羡慕我的微笑。——范东明诗作《春天，我把棉袄脱掉》

　　“村西有一条河，童年时父亲说，它就是大海，如今我还是这样认为。”

　　“村西有一条河，童年时父亲说，它就是大海，如今我还是这样认为。”这就是他，也是他的生活态度。至于村里的河到底什么样，40岁的范东明至今也没见过。他不喜欢别人称他为脑瘫诗人，因为自己的诗是纯粹的、健康的、明亮的。范东明是东营人，患有先天性脑瘫，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从13岁开始，范东明自学完成小学到大学课程。因为病情过重，双手不能写字，只能用右脚写字，他的诗也是用右脚写出。范东明更喜欢别人叫他“右脚诗人”。文/图记者刘云鹤

　　土炕和世界

　　几平米的土炕，几乎承载着范东明的整个世界。

　　1978年，他出生在东营市史口镇范家村，刚出生时就被诊断为先天性脑瘫，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直到现在吃饭、走路、大小便还需父母照料。

　　范东明的卧室很小，几平米土炕几乎占掉了一大半。炕上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有电脑。因为腿脚不便，他所有时间几乎都在炕上度过，可以说几平米的土炕承载着范东明的整个世界。

　　初见范东明时，很难想象眼前的人已出了两本诗集。

　　他为了迎接客人想从土炕挪到客厅，挣脱父亲的手，贴着卧室的土炕边沿，一步步挪动。他背靠着土炕，两腿弯曲着，双脚并不能完全与地面贴合，左手贴在脸部，右手在腰部位置，因为手指不受控制，都往不同的方向张开着。

　　正常人几步就能走到客厅，他要用几分钟，还累出了一头汗。

　　总是呆在炕上也不是办法，有时父母会把他抱出来，但又担心磕着碰着，于是用两个轮胎摞起来，将范东明放在中间。这样无论他往哪个方向歪，都不会磕着。13岁那年，范东明坐在放在门口的轮胎上，看到门口经过很多背书包的小朋友，很羡慕。这也是他第一次有了学习的渴望。

　　右脚和诗歌

　　范东明在读书写字前，唯一的爱好就是画画，因为双手不能拿笔，只能用右脚趾头夹着笔画。最初父亲教范东明认字写字时，虽然他用脚写字慢，但也能写成，慢慢的他认识的字越来越多，用右脚写字也越来越灵活。

　　父亲因为忙于农活，大约学了一半后，再拿不出更多的闲暇时间来教，于是就给范东明买了一本汉语词典。从那开始，范东明开始了自学。每次遇到不懂的字就会查字典，就这样他完成了整个小学的课程。后来在自己的要求下，父亲又陆续买来了初中、高中、大学的课本，范东明九年内将这些课程都学完了。“只是学文史，别的数理化没人教自己学不会。”父亲说，在此期间，范东明也读了很多中外名著，一遍不懂读两遍，他读过的所有书最少都会读上两三遍。

　　说到是如何开始写诗的，范东明坐在客厅的排椅上，不禁笑出了声，瘦削的脸上能看出因为激动，肌肉向一侧抽搐的线条。“我写一个字都很难，一部小说几十万字，什么时候写完？诗字少。”范东明艰难地吐出这一段字，因为表达不清楚，等父亲翻译完，在座的人都笑了起来。

　　其实他看了很多诗，也喜欢上了诗，慢慢的也有了写诗的灵感。他写花、写草、写春天、写水滴、写炊烟，他的诗清新淡雅淳朴直白，用范东明自己的话说，就是回到耳朵的诗意。

　　范东明每天清晨5点起床，会戴上耳机在被窝里听书。等到吃过早饭，父母出去忙农活，就到了他自己的创作时间。他的灵感来自于生活中的点滴，外面的风声、雨声、窗户射进来的阳光、鸡叫声，或是来自父亲、母亲等。

　　痴狂和偏执

　　他嗜诗如命，近乎痴狂。

　　2005年，父亲借钱给他买了一台电脑，也从此为他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他开始用右脚打字，每次有灵感时就会打字记录下来。

　　然而一次电脑出现意外，让范东明差点疯掉。

　　父亲记得，2012年的一个下雨天，可能是因为打雷的缘故，电脑一下子坏掉了。范东明写了多年的几百首诗也随之消失掉。当时他感觉整个人一下子就被抽空了，多年的心血就这样化为泡影。那时他连着三天三夜没睡觉，也滴水未进。父亲劝他诗没了还可以再写，但人垮了就不能再重来了。但范东明觉得，诗是无法复制的，灵感更无法复制。

　　三天过后，范东明干了一件疯狂的事，如此爱诗的人半年没写诗。他学了半年如何修电脑。“他现在已是半个电脑维修专家了，有些村里人有电脑不懂的，或出问题都会来找他，他还在网上远程控制帮人修电脑。”父亲说。

　　在别人看来这是因为他对诗的痴狂，而范东明自己认为这是一种偏执，死心眼，他觉得这也是自己的缺点。因为有了网络，他会和各地的诗友讨论，经常会有意见不统一的地方。范东明会坚持自己的观点和原则和别人争论一番。

　　写了大量诗后范东明又有了出书的愿望，一开始父母以为他只是开玩笑，没当回事。后来知道他是认真的后，东拼西凑借钱帮他出书。三年前，他的第一本诗集《左岸之贝》正式出版，受到不少爱诗人的喜欢。今年他用自己第一本诗集积攒来的钱出了第二本诗集《梦里百花盛开》。

　　身体和灵魂

　　他不喜欢被别人称为脑瘫诗人，因为他的诗是健康的，灵魂是健康的，这个灵魂挣脱了黑夜。

　　范东明最喜欢读的一本著作是《平凡的世界》，喜欢男主人公孙少平，他觉得自己和孙少平有很多相似之处，经受生活的洗礼，在现实中感悟生命的意义，坚强而自尊的活着。

　　对于爱情，他也曾有自己的渴望。范东明空闲时会听电台节目，也投稿，有一个节目主持人经常会读他的诗。他觉得那个主持人能读懂自己，两人认识十几年，也通过网络交流关于诗的内容，但从未见过，关于喜欢范东明也从未说出口。

　　如同他的爱情诗《致另一半生命》中所写，“你还未曾飞过我视野的天空，我却早已在心里完成了你的塑像。”而如今，他已释然了，他的爱情止于此。

　　他很喜欢自己的一首诗，《春天，我把棉袄脱掉》，其中有部分内容是“我站在春天的田野里，把绝望的棉袄脱掉，和一群天真的孩子一起奔跑，让每一个陌生人羡慕我的微笑。”范东明说，这首诗鼓励处在痛苦绝望中的人，把痛苦开垦出来，治理成良田。

　　范东明说，青春期时也曾很苦恼，为什么命运会对自己如此不公平。“现在想开了，要接受自己所拥有的肉体。”他开玩笑说，“你看霍金，人家比我还严重，但生命却绚丽多彩。”最近总有来买诗集的人，但村里人并不去读他的诗，也读不懂。不过每次见到他父母总会说一句“你们老两口累没白受，这是一个奇迹。”范东明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天才或奇迹，正如诗中所说“活着就是你最大的奇迹，这句话适合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