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网·海报新闻记者 董昊骞 解强民 毕胜 济南报道

　　“小彭，这是几节电池？”头戴鸭舌帽的男子问着一旁身上系着围裙的孩子。

　　孩子似乎没听明白，有些愣神。

　　“这是5个电池，小彭注意看好，数量是5。”鸭舌帽男子伸出5根手指，同时仔细叮嘱。站在收银台旁的孩子才熟练扫码，并在收银电脑上打了个“5”。

　　如果不是高高的个头和已经变声的声线，很难想象，这名系着围裙收银的孩子已经14岁了。他叫小彭，是济南星神特殊儿童关爱中心（以下简称“星神”）的特殊儿童。

　　自闭症儿童被称为“来自星星的孩子”，因为他们就像天上的星星，在漆黑夜空中独自闪烁着。因为疾病，他们缺乏基本的生存技能与社交技能，甚至会因怪异的举止受到排斥和歧视。实际上，有研究表明，他们只是对外界太敏感，只是需要一份安全感。

　　8月18日，济南市历下创益园内，一个叫作“星空小卖部”的小店开业了。在这间只有14平方米的小卖部，“货品”成了自闭症群体与社会发生联系的桥梁；在这间只有14平方米的小卖部，装满了星神学校全体师生及特殊孩子家长沉甸甸的梦想——让自闭症青少年有一个参与社会实践的基地，让他们融入社会中。

　　正如这间小卖部的名字——“星空”。在这小小的小卖部里，这群被称为“来自星星的孩子”不再是漆黑夜空中独自闪烁的那颗星，而是夜空中一闪又一闪的光，虽微弱，却在拼尽全力融入这漫天星河，最终汇聚成金庸笔下的场景：天上星，亮晶晶，永灿烂，常安宁。

位于历下创益园的星空小卖部开业了

　　“他将来能有一份工作，我就很知足了”

　　“滴”伴随着扫描移动支付二维码的声音，济南市历下创益园内的“星空小卖部”完成了第一单生意。

　　负责收银的，是17岁的小乐。在同龄孩子中，这是举手之劳的小事，但对小乐来说，这却是训练了数月的成果。完成这第一单收银工作，小乐的妈妈孙女士轻抬右手，忍不住拭去脸上的泪水。

　　因为小乐是一名自闭症儿童。

　　自闭症，又称孤独症，是一种较为严重的发育障碍性疾病，主要表现为不同程度的言语发育障碍、人际交往障碍、兴趣狭窄和行为方式刻板等。

　　“孩子成长的过程说漫长也漫长，但说快转眼间也就过去了。”小乐妈妈说，孩子刚确诊时，她很悲观，觉得孩子的未来一片灰蒙蒙。随着时间流逝，她发现整个社会对自闭症从一无所知到慢慢有所了解，接纳程度越来越高。

　　而她对小乐的期待是一步步的：一开始希望孩子能有学校上，“最终虽然没在普通学校上，但在星神特殊儿童关爱中心上了学，学习了自理和知识，有了一同学习和玩耍的同伴。”

　　今年8月17日，是小乐的17岁生日。在感慨时光飞逝的同时，小乐妈妈也在想：孩子18岁就成人了，他怎样融入这个社会？

　　就在这时，“星空小卖部”开业了。这个小卖部就是一个试点，“我希望他将来能有一份工作，能有一份有尊严的生活，这样我就很知足了。”

小卖部内，自闭症少年成了售货员

　　在小卖部收银的他们也能“领工资”

　　其实，就在小乐生日当天，星空小卖部进行了试营业。那天，17岁的小乐、14岁的小彭和12岁的小宝都在现场。其中，小乐、小彭主要负责收银，小宝则主要负责打扫卫生。

　　参加完17日的试营业，当晚小乐妈妈给住校的儿子打了个电话，在被问及是否喜欢去小卖部、是否喜欢当售货员时，小乐的回答全部是“喜欢”。

　　但小彭却因为在试营业当天见到了很多人，又没有吃到想吃的巧克力，在试营业晚间回到学校时，他打了老师几下。

　　“其实本来是答应小彭给他买巧克力的，但小卖部没有巧克力，他就没吃成，再加上昨天一下见到了很多人，有点不适应，回去就打了老师几下，气得老师只能躲到另外一个房间哭。其他老师则引导小彭。”星神学校创始人张洪波说，这也是自闭症儿童的一种表现，有时会有暴躁情绪，需要老师或家长的正确引导。

　　很快，小彭恢复了正常情绪。18日一早，当被询问是否还想去小卖部时，他积极应答。

　　除了一早来到星空小卖部的三个孩子外，星神的其他孩子也在学校做着洗蔬菜、盛粥等配餐的实践。“我们还提供午餐服务，提前建了一个群，每天会在群里发第二天午餐的菜谱，群成员如果想订饭，可以在群内接龙。”张洪波说，每次来小卖部收银的孩子是会轮换的，“目前，符合情绪相对稳定，且有一定的数字识别和计算能力的孩子有七八人，他们大概会分成三组，轮换着来。”因为孩子们还有正常的学习，所以每周大概会到星空小卖部两三次。

　　其余时间，则由家里有重残患者的家属前来帮助，这些家属也是星神的志愿者，“不论是在这里实践的孩子，还是前来帮忙的重残患者家属，都会按在小卖部工作的时间获得一定的报酬。”

小卖部内的文创产品

　　为17岁以上的自闭症青少年探索一条就业之路

　　一项针对接受特殊教育服务的青少年的全国性调研显示，与语言障碍、学习障碍或智力障碍的青少年相比，患有自闭症的孩子参加社会活动的可能性更小。在调研数据中显示，40%以上的自闭症青少年从未在校外见过朋友，其中一半的人从未被邀请参加一些活动，54%的人从不打电话给朋友。

　　在另一项规模较小的研究中发现，无论智商高低，相当一部分年龄在9岁至18岁之间的自闭症患者，他们社交能力的退化情况，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加剧。

　　所以，让青少年在小卖部收银这件对于很多同龄人轻而易举的事情，在自闭症青少年群体中，却遇到了诸多阻碍。

　　“我们学校之前招收的是3-17岁的特殊儿童，但是感觉孩子们长大真的太快了，比如小乐，眨眼就到17岁了。开这个星空小卖部是为了给17岁以上的自闭症青少年探索一条就业之路。”张洪波说，有了这个想法后，作为历下区民办非盈利组织——星神学校的创始人，她就找到了历下区民政局和历下创益园寻求帮助。

　　今年6月份，张洪波和历下区民政局、历下创益园相关工作人员到西安拜访了一家开了20余年的特殊教育学校后，当地那间由特殊儿童当售货员的小超市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回到济南，我们就进行了申请，并进驻了历下创益园，场地、水电费等全都没有。”张洪波说。

　　历下创益园工作人员吕圆圆介绍，这家园区是历下区进行社会组织孵化的一个中心。“现在的星空小卖部，之前是间快递室。”

孩子们送上的明信片

　　“谢谢叔叔阿姨，我一定努力学习，不辜负你们期望”

　　18日，是星空小卖部正式营业首日。当天上午，有七八位顾客光顾了这间只有14平方米的小卖部，3位售货员有模有样，做得还真不赖。“孩子们做得好，就会给他们奖励，零食会占多数。”张洪波说，当天中午，老师给3个孩子奖励了孜然味玉米片，孩子们特别高兴。

　　只是，孩子们也遇到了一点小问题。当一位顾客提出自己微信里没有余额，是否能用现金支付时，三个孩子都愣住了。“平时也都有学现金的兑换，但因为现在使用移动支付是趋势，孩子们练习更多的是移动端收款，反而有些忘记了怎样用现金找零，最后还是在老师的提醒帮助下完成的。”张洪波说，这间小卖部最多可以同时为6名自闭症儿童提供工作岗位，但在他们工作的背后，其实是有5位老师和志愿者协助的。

　　因为自闭症儿童不善言辞，往往会出现无法回答顾客的询问，因而在星空小卖部的货架、墙壁等地方，还粘贴着提示牌，告诉客人如何与这家店里的店员相处：“放慢一点，耐心一点，温柔一点，他们不管长得多高大，心智都是个孩子。”“叫而不应，那就多叫几遍，然后拉住TA的手，让TA眼神对着您，这样TA就知道您是在叫他了。”“找东西可能比较慢，算账可能比较慢……抱歉了，请您再耐心等一等，TA正在很努力地工作着。”……

　　其实，星空小卖部的暖心之举不止如此，对于购物者，孩子们还会送出星神特别设计的明信片。卡片的正面印着孩子们自己绘制的图画，背面则是他们写的话“谢谢叔叔阿姨，我一定努力学习，不辜负你们期望！”

小卖部货架上粘贴的爱心告知

　　“来自星星”的小卖部

　　创办这样一家特殊教育的非营利组织有多难？张洪波也许会说出一万个难题。那她为何还要这么做？

　　因为她也是一名自闭症儿童的家长。

　　曾经的张洪波是媒体记者，工作风风火火。在孩子两三岁时，被诊断为语言发育迟缓。最终，经过慎重考虑，她和几名朋友申请成立了一家关爱特殊儿童的民办非营利组织——济南星神特殊儿童关爱中心。

　　“让孩子看到另一个世界，做关爱特殊儿童的公益事业。”这话听起来高大上，真正做起来，却是步履维艰，受尽歧视，每走一步都非常艰难。

　　自2017年夏，为特殊儿童开办游泳班至今，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少次，在做特殊儿童公益之前，她也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爱哭。

　　几年间，或因为受歧视，或因为资金紧缺，星神已经搬了好几次校。

　　比如创业之初选定的大学附近的一栋房子，对门邻居却想尽办法赶走了这个特殊的机构；比如2018年8月16日，给老师们发完工资后，收到了一条“星神对公账户银行信息显示：贵公司账户余额189.61元”的短信；再比如在多次受访中，她都表示每当有捐赠活动，被人问及“你们学校需要什么”时，她的回答总是油米面，因为她知道，维持这样一所住校的特殊教育机构，油米面才最实用啊……

　　4年过去了，张洪波还在坚持，而且提出了“为17岁以上的自闭症青少年探索一条就业之路”的新发展理念，开办了这样一间“来自星星”的小卖部。

　　这间“星神小卖部”就位于济南黑虎泉北路187-7号，历下创益园门口。里面的售货员虽然有些“奇怪”，但他们正努力和黑暗的夜空告别，试图发出点点光芒，虽微弱，却在拼尽全力融入这漫天星河，期待将来融入汹涌的人潮，而不会被人察觉出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