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王德亮丙申年创作的新画，使我想起了“踏花归去马蹄香”的故事。

　　陈师曾在他的《中国绘画史》里讲到，宋徽宗的画院进行考试，以诗题考画家，出了一个题，叫“踏花归去马蹄香”，让画家画，这个题目很难画，怎么画出香味呢?有一个画家很高明，他画蝴蝶在追逐马蹄，为什么呢?因为马蹄踏了芳草鲜花有香味，这个人就得到了冠军，受到了奖励。这个故事说明，画固然是存形的，但不能满足于形。王德亮是一位职业画家，中国美协会员，供职于济宁市孔孟书画院，亦是现任的济宁市青年美术家协会主席。他的画中充盈着清香，可嗅，可获，亦可得象外之意。

　　读画其实是读人。

　　画家王德亮是一位颇有初心且初心不变的画家，这或许与他在孔子家乡曲阜读书有些关系。毕业于曲阜师范大学美术系的王德亮，深受儒家文化熏陶，一身儒生气息，他的笔墨语言里，呈现的是谦谦君子情怀。

　　成为画家是王德亮骨子里的选择，王德亮一直坚持过艺术家的生活，心境平和淡定，其创作常选取宋元诗意，能从古人的身上去寻找精神共鸣，诉之以求，形之以画。他内心有一种声音拟或有一种冲动叫他不得不画。王德亮是一位有着率真文人心性和丰富艺术阅历的画家。多年以来，他始终坚持以神写意的艺术理想，潜心于中国花鸟画的研究与创作，逐渐形成了属于自己的绘画语言，表现出独特的个体面貌，他的花鸟画以文房清供之独特，用现代精神拓宽了传统绘画的仄径，在续写古老文脉的同时，也完成了传统文化资源的现代转换。

　　以取法万物形象之手段，追求“意”的极致表达，体现出王德亮以形达意上的不懈追求。宋代沈括提出“奥理冥造”概念，意思是不按物理画，而按艺术规律画，画家要有大胆的想象和高度的艺术幻化。王德亮花鸟画的大胆之处，在其简约，在其象外有意，其象外之意的表达，既有对生活的独特感受，又利用了文化积淀，并给以新的阐发。这从王德亮《竹下品茗》《茶藕图》《品茗赏荷》诸画中，可以领略感悟一番，“吾斋之中，不尚虚礼；凡入此斋，均为知己；随行款留，忘形笑语；不言是非，不侈荣利；闲谈古今，静玩山水；清茶好酒，以适幽趣；臭味之交，知斯而已。”德亮的高明之处，不光是笔墨，也不仅是形象，他的笔墨非常简练，形象非常生动，但更重要的是，他有深刻的思想，有来自生活的一种哲理性的思考，一种实践性的解读。

　　细观王德亮的画作，我发现，他的这种思考和解读常常隐于画作的题跋之中，他善于以诗题画。《宣和画谱·花鸟绪论》里面说，花鸟画与诗歌互为表里，画家要善于把自己的感兴寄寓在画里，让看画人获得“登临览物”的同样感受。王德亮就给了我这般感受，他画于丙申年的这批作品中，有4件《春夏秋冬》四屏，件件皆有长跋，且多为诗题。他利用通感，通过视觉形象，表现出声音，表现出嗅味。给我们联想，做到了“意在象外”，不只画出了你看到的，而且画出了你没有看到的，他的画要你去想，能够让你体会到更多耐人回味的东西，“言有尽而意无穷”。

　　中国画追求视觉转化，画的是形，但要表现其他感官的感受，这是一种综合性的感觉，钱锺书称之为“通感”。大家都知道，齐白石的《蛙声十里出山泉》是非常有名的作品，画的是作家老舍给出的一句古诗。老舍是齐白石学生胡絜青的丈夫，他找了几首古诗中的句子抄给齐白石，让齐白石画成几张画，他来收藏。其中一句“蛙声十里出山泉”，是清代查慎行的诗。怎么画呢?老舍还给齐白石提了具体建议，说“蝌蚪四五，随水摇曳，无蛙而蛙声可想矣。”在北京画院举办的齐白石作品展览上，我有幸看到过这件大作，齐白石通过画形表现了声，你看到画中的蝌蚪从远处游来，就会想到在十里之外蝌蚪的妈妈在叫。郎绍君说过：“齐白石的不朽，在他以花鸟形象空前真实、生动地表现了有着悠久农业文明历史的中国人，在向现代社会转型过程中对乡村自然的情感态度。”郎绍君还说：“要求花鸟画家都成为八大、齐白石或潘天寿是不可能的，但像他们那样追求形式创造与精神意义的统一，总是令人向往的目标。”我以为王德亮也有这般的向往和追求。

　　中国文人画向来讲究“画中有诗，诗中有画”，哪一幅好画里头没有诗亭，哪一个好的诗文当中没有画意?真正好的作品大都带有这些元素。它们都是艺术，是共通的。艺术最重要的是表达心灵，花鸟画也不例外。当然，画家的表达技巧也是需要经过锻炼的，如果画家只追求“笔简墨精”，或者是“以书入画”，很可能会陷入比较窄小的范围。所以，包括康有为、梁启超、蔡元培他们好像都提过文人画限制了中国绘画的发展。我非常喜欢王德亮的这批作品，但是，我依然要对德亮作一个提醒，继承传统和创新其实是“一事两步”，哪一方面都不能舍弃，丢了一个也就丢了另一个。继承固然重要，创新尤其可贵。一个有作为的画家，应该主动汲取更多文人画的精神，更多做一些锻炼，才能使得自己表现的宽度更大。

　　一如所有好作品都具有“不染它杂”的简洁明确一样，王德亮的画也将无关要紧的自然相状一一剥去，这就为画面“直抵主题”带来了机缘。王德亮一系列带“清”字的作品，《清趣》《清风入怀》《清香逸人》《暗中自有清香在》《清风荷韵》《清凉世界》《亦可清心》《清白家风》《清兴》《清凉界》等，都比较好地处理了这一两难困境，其妙处是利用形相形态两极在空间上的转换实现了在“简易中的不易”，既不为“形似之言”，又力弃“貌袭之弊”。这就是德亮花鸟画可贵的关键所在，他从形态创造的一开始，就不只是拿来“看”的，更不是靠视觉冲击力来“吓”人的。王德亮花鸟画大有可“品”之处。

　　王德亮是我比较熟悉的画家，从他丙申年的这批作品中，我着实地看到了他前进的脚步，看到了他经过努力获得的新的收获。而且他是亲近传统，深入进去，一步一个脚印地走来的。这与许多大家的路子是相通的。每观摩一次，我都忍不住对德亮笔下那浓淡相宜的水仙、莲藕、茶盏、清供心生欢喜，他的画简约、静雅、清逸、大气，具有一种少有的清香和纯静之美，挂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给人以安静祥和的感觉，让你感受到一种既具有深厚古典精神、又具有强烈现代意识的心灵读白，你从他的画中可以读到他那独特的心灵世界平易中透着的高贵，自在中透着的矜持，热烈中透着的冷隽。这一切均透过他那灿烂而又清淡、热烈而又肃穆的墨彩彰显出来。我想这不仅是中国人喜爱花鸟画的缘故，而是德亮用莲花、莲藕、莲蓬，用菖蒲、水仙、灵璧石、紫砂壶，用那一壶两盏的茶器、清风徐来的芭蕉扇、文人最爱的青花瓷、古色古香的线装书，营造了一个个极美的世界和由此汇聚起来的清香所致。

　　我一直认为，静气是优秀美术作品的一个重要品质，而禅意更是艺术进入超越之境的一个十分重要的标志。这两种品质都源自于人最深层的灵魂所具有的定力和安祥，源自于艺术家对生命的深层感悟和深层体认。它既需要广博的知识，更需要天生的气质，他既需要对丰富的外在世界的敏感，更需要对本体精神的内省和自信。只有当这些因素同时存在时，才可成就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从这一点来说，王德亮无疑是幸运的。(王立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