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成斌

在记忆中是我九岁那年正月十五这天上午。

早饭过后,我与祖母和祖父正在堂屋里围着火炉子烤地瓜。身着黑色中山装、上衣口袋里插着两只钢笔,在外地当教师的二舅兴冲冲来到我家。二舅一进门就心急火燎地扯着嗓子喊:“二姐姐、二姐姐,外甥呢?今天要让他上芯子,现在就让他跟我到大队部去化妆。”

听二舅说要让我上芯子,我的心立马跳得就像蹿到了喉咙眼,那一刻我是既高兴又担忧。我心里再清楚不过,上芯子的孩子几乎是百里挑一,不说都长得男似潘安女若天仙,可也算得上是村里数得着的相貌姣好的孩子。我自知相貌一般,能上芯子,是长辈们对我的眷顾,也算是自己的造化。可我自幼胆小怕事,加上芯子那么高,天气那么冷,我左思右想,一时拿不定主意。二舅见我犹犹豫豫且愁眉苦脸的样子,本来还笑嘻嘻的脸儿,立马就变了颜色,气乎乎地说:“你这个孩子都快长成大小伙子了,怎么还不懂事儿。人家的孩子为捞不着上芯子又哭又闹。你倒好,点着名让你去,你反倒不乐意。说利索话吧,如果不愿意去,我立马就让村里换人。”看到二舅被我气得嘴唇都在哆嗦,养母和奶奶在一旁也一个劲儿哄我劝我:“好孩子要听话。你不是还羡慕你的同学上过芯子吗?这会儿可是个好机会,快穿好衣服,跟二舅去吧。”无奈之下,我不得不勉强应承下来。

“芯子来啦!芯子来啦!”咚咚锵,咚咚锵,咚咚锵咚锵咚锵,锵锵咚锵咚咚锵…….正午时光,伴随着孩子们的大呼小叫和一阵紧似一阵的狗吠声,震天动地的锣鼓声由远而近。一时间我的老家万人空巷,男男女女呼爹喊娘、扶老携幼、前呼后拥、纷纷走出家门,去尽情享受那一年之中难得多见的民间艺术盛宴。

据史料记载,老家的芯子起源于明代(公元1506年)正德年间。它是由当初的“扛阁”(扛芯子)和“抬阁”(抬芯子)演变发展而来,距今已有五百多年的历史。

那年元宵节,我上的那抬芯子名曰“白蛇传”,共有三个人物组成,我是男扮女装,扮相是小青。其他两个角色一个是白娘子,一个是许仙。当前后三台芯子和高跷队脚跟脚依次来到我们村五道口时,这里早已是人山人海。我站在芯子之上,居高临下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人群一眼望不到边儿。摩肩接踵的人们为了能看个清清楚楚、弄个明明白白,从远处一个劲儿的往芯子跟前挤,使得扮玩队伍一时无法前行,抬芯子的叔叔大爷们不得不暂时停下来,也趁机稍事休息。这时只见几个挤到芯子最前边的年轻人一边用手指着芯子,一边议论纷纷:“你说这芯子上的孩子少说也有四五十斤重吧,但是就那么一根比大拇指粗不了多少的花儿枝、那块薄似布片的铁扇公主手持的小小芭蕉扇、还有那旱烟袋杆粗的孙悟空手中的金箍棒,也能承重一个孩子?这可真是奇了怪了?”看到小伙子们懵懵懂懂、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与年轻人挤在一起的一位老爷爷用手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然后慢条斯理地说:“小伙子,这就叫会看的看门道儿,不会看的看热闹儿。你是想看热闹儿呢,还是想看门道儿呢?”小伙子迫不及待地央求道:“大伯,您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们这里边的门道儿究竟在哪里吧。”这时只见老爷爷用手指着芯子上那一枝枝粉嘟嘟的桃花儿,胸有成竹、一板一眼地说:“你想想这大冷天的,哪来的桃花儿啊?告诉你吧,这桃枝儿是用钢筋做的,这桃花儿是用纸扎的。就连芯子上孩子们脚下踩的西瓜、桃子、葫芦统统都是假的。这些玩艺儿叫“踏脚”。说得洋气一点儿叫道具。它们可都是出自能工巧匠们之手啊!这些精细活儿,可不是咱们一般人就能干得了的。所以,一时半晌,难以识破里边的道道也在情理之中。”看到小伙子们依旧半信半疑、似懂非懂的样子,老爷爷掩饰不住内心的得意,不无骄傲地说道:“知道什么叫艺术吗?这就是艺术。懂了吧?”

俺们村祖祖辈辈的老艺人,为使芯子这一古老的民间传统艺术不断推陈出新、发扬光大,更好活跃农村文化生活,为文明乡村建设服务,每年都要对芯子的核心部分——“踏脚”,大胆进行探索创新,在新、奇、险上大做文章,使每台芯子的“踏脚”或“花上有人”、或“茎上有人”、或“物上有人”。他们精心制作的花、鸟、鱼、白菜、黄瓜、西瓜、甜瓜、桃子等道具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在农村文化生活极为贫乏的年月里,春节、元宵节、清明节,芯子这一民间艺术展演形式成为乡间不可或缺的文化活动重头戏。无论扮玩队伍来到哪一个村庄、哪一家企业、经过哪一家商铺,无论是村里的主要负责人、企业经理、还是店铺老板都要亲自出门迎接。他们在扮玩队伍前面鸣放鞭炮、奉送糖果、茶水、点心,以示欢迎和答谢。

日月轮回,世纪更替。如今老家的芯子无论是表现手法还是展演内容,无论是道具设计还是人物造型,无论是服装面料还是制作工艺,无不被赋予了崭新的时代特色,使这一古老的民间传统艺术紧跟时代步伐,处处彰显着鲜明的时代特色。更令人欣喜的是,老家的芯子已先后被山东省人民政府和国务院公布为省级、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据老家民间艺术传承人介绍,前不久,还有几家中外媒体将老家的芯子制成系列专题片,使其远涉重洋,奉献给外国朋友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