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两年特流行一个词儿:初心。“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来自千年《华严经》的这句话从佛家走向俗世,现身多种语境。

“守其初心,始终不变。”苏轼表达的初心,为其屡遭诬祸仍矢志报国之心。“岑文本之初心,止于县令。”宋代文学家笔下的这位岑文本官至宰相,而他原本只希望当上个县令,这里说的是职业规划的原点。“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以至于忘记了为什么出发。”纪伯伦的名句,意在提醒身陷喧嚣忙碌的人们不要偏离人生方向。“现在的我仍然在新兵营训练。”苹果“教父”乔布斯所指初心,是如同新生儿面对世界一般的好奇与求知欲。

看看硬币的另一面。我妈当知青时的最大愿望是要成为一名光荣的手扶式拖拉机手然而此后再也不提,正在装修房子的闺密出门买颗钉子结果贼不走空地顺回条裙子,这都是忘记初心的反面典型。

如果爱情是上帝的一篇论文,即使仅仅从“初心”的引用频次来计算,它会当凌绝顶的影响因子也一定是空前绝后的。

能查到的最早文献见《搜神记》:“既不契於初心,生死永诀。”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为长安人士王道平及同村姑娘父喻,二人青梅竹马,誓定终身。然而,男方应征打仗久久未归,姑娘被迫遵父母之命嫁了他人,最终在思念中抑郁而亡。三年后,王道平回乡,于爱人坟头痛哭,叹这样的悲凉结局既有悖两人初心,又迫使有情人生死永别。

“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自古以来,阴阳对话最让人心痛。不过,王道平显然是万里挑一的幸运儿,当他打开棺盖,父喻竟然活过来了——不是转世,不是化蝶,是活蹦乱跳地与爱人牵着手回家了。这场官司一直打到皇上那里,最终把姑娘从合法丈夫身边改判给了王道平,让一对不忘初心的人儿终成眷属。

与西方的“人鬼情未了”相比,中国的神话多了几分现实主义——不仅结局皆大欢喜,还得强调这是官方行政干预的结果,有趣。

像我们这样的剩女谈爱情,就像骑自行车的给开奔驰车的讲怎么赚钱一样,不具权威性。但纵观身边的恋爱婚姻样本,后劲不足的疲惫竟为常态,围城内外的人都在疑惑:爱情的初心怎么说忘就忘?

爱情的初心,当然是爱。爱究竟是什么,多巴胺、降肾上腺素和苯乙胺旺盛分泌带来的生理亢奋,还是精神上难以言说的、排他性的迷恋?没人说得清,用全世界速度最快的超级计算机——咱们中国人造的,也算不出个所以然。不过,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对于被一代代神话、传奇、三毛、琼瑶熏(Hu)陶(You)的适龄青年们来说,爱情的初心多少有些飘渺半空不靠谱。

春风十里不如你。海枯石烂,天崩地裂。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年少时的誓言无不气壮山河。我必须指出的是,以地球形成以来亘古长存的自然现象作为参照物确定爱情的初心,这本身就是一个很不科学的事情。

王小波曾说,一个人想象自己不懂得的事,很容易浪漫。爱情大概也如此,我们对它寄予太多期望,然而我们并不真正懂得爱情。就像壮志未酬的父母将毕生遗憾托与下一代,结局却多止于恨铁不成钢。

当然,一种更为普遍的情况在于,爱情的初心即便光芒万丈,也经不起平淡而琐碎的生存经年磨砺。我们曾希望对方永远像颗卫星一样绕啊绕在身边,然而最终我们有了各自的朋友各自的空间各自的生活方式,爱情的庄稼地里生生长出了大片大片的隐忍、妥协与成全。我们曾以为两个人永远怦然心动情话绵绵,然而最终我们即使张口也聊的是工资奖金孩子房子,就像外交部例行会谈。

还能怎样呢?在寂静的时光里山水相逢,共同得识生活的甜蜜与不堪,两个人的承担至少比独自面对更坦然。

真正的勇士是认清生活的本质后依然热爱生活的人,美好的爱人是在认清爱情的本质后依然热爱对方的那一半。爱情的初心也需要改革创新与时俱进,执子之手跌跌撞撞,有你就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