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农庄: “美国太远,来蒋家庄吧!”
2005年起,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蒋高明陆续东一块、西一块租用农民不愿种的薄地、涝洼地,8亩、20亩、40亩、150亩,开始和他的科研团队搞起了生态循环型科学实验课题--有机生态农庄建设。今年49岁的蒋高明,1985年从山东大学生物系毕业后考入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先后到英国利物浦大学和美国生物圈二号研究中心担任访问学者,在成为中科院植物研究所首席研究员4年后,决定再返田间地头,开启一项前所未有的“一大于六”乡村实验。
农田里的太阳能杀虫灯,向新能源要电力。
果园里的诱虫灯,直接通电的,成本才几百块,比购买杀虫剂省钱、环保多了。
传粉小壁蜂,解决了这个问题,装在芦苇管里可越冬,三天就可以完成授粉,成本只有几十元,省下至少1000元的人工授粉成本,而且坐果率大幅提高。
“瞧这一家子”,牛妈妈刚刚生下一头小牛。
蒋高明说,只有六畜兴旺,才能五谷丰登。
“只有六畜兴旺,才能五谷丰登。只有把有机田变成吨粮田,让种植业、养殖业的农民都有利可图,才能把生态农业真正推广开来”
一行人跟着蒋高明开始参观。
我们去的时候,恰好牛舍里刚生了一头小牛。这让他很高兴。农场的牛舍并不大,涉及存栏量只有200头。目前有120头,都是优质品种夏洛莱,生长快,瘦肉产量高,平均每头牛能长到1200斤。一头牛,至少能卖1万六七。蒋家庄党支部书记蒋胜利退下来后受雇帮农庄养牛,看到收益大,也开始在自己院子里建了牛舍,三批养了16头。村里养牛的已经达到16户,150多头。牛粪肥田,最多的一户化肥使用量仅为原来的1/4。牛粪多了,他们又帮农民建了130多个沼气池,在德国一个生态组织技术帮助下,很好的解决了冬天沼气温度的问题。要知道,在2006年,整个蒋家庄才有2头牛。
出牛舍不远,是猪圈。猪圈是长方形水泥池,很干净。水压喷嘴嵌在墙上。蒋高明说,猪其实不笨,渴了就用嘴拱水嘴喝水,既省水又省人力。这里的猪全部喂花生糠、玉米面和小麦麸皮,比喂添加剂饲料的猪要多存栏6个月,但是人吃着安全,价格也贵。那个浙江的企业就是看上这一点,一直保持常年订货。
蒋高明的生态农场从养牛开始,目的就是为了解决秸秆这一困扰农业的大问题。这也逼得植物学家开始研究家畜养殖,一开始上了不少当,吃了不少苦头。
“好在都坚持下来了”,他介绍说,听说农场收秸秆,虽然只有5分钱一斤,但一亩地秸秆也能卖120多块。四里八乡的老百姓往这送。可惜就是养牛业规模达不到,还有烧秸秆的,昨天晚上用手机拍下来烧秸秆的画面,看着痛心”。
秸秆综合利用是生态循环农业的突破口。
“我们1.2亿公顷农田除生产5亿吨粮食外,还产生约7亿吨秸秆。这实际上就是个巨大的“粮食仓”、“化肥厂”和“能源库”。7亿吨秸秆可换回1亿吨牛肉,1千克肉相当于5斤粮的热量,扣除养殖过程中的成本损耗,相当于增加3亿吨粮食。有机质还田还能够养地固碳,杜绝焚烧又保护了生态环境。这还不算一头牛每年为农民直接增收2000--3000元、沼气替代液化气的节支费用。并且,牛粪还非常适合养蚯蚓、黄粉虫。
“秸秆(玉米、小麦)--青储饲料--牛--牛粪--沼气--农田”;
“秸秆--牛--牛粪-蚯蚓、黄粉虫--散养柴鸡”。
由此,生态农场探索出了这两条可广泛应用于循环农业的生态链和产业链。
出农场大门不远,是一片苹果园,约五六亩,枝繁叶茂,果实累累。蒋高明告诉我们,原来果园的男主人今年春天得癌症去世了,这和他家常年打农药有很大关系,后来他说服他们家人把这片果园租下来搞有机果园实验。
在人类所有的栽培植物中,果树大概是打农药最多的。从过去每年打一两遍药,到目前一年打二十多遍药。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害虫们以更大的生命代价证明着自己的存在,而一些益鸟如灰喜鹊、大山雀和益虫如螳螂、七星瓢虫却几乎被消灭殆尽。
不用化肥、不打农药、除草剂,还要保证高产,是项高难度的研究课题。
为了确保试验成功,他们在这里挂了三盏诱虫灯。在光照不到的地方还放置了一些黏虫黄板。原来果农每年要锄5遍草,他们非但不锄,还买来白三叶草种植,让他们与杂草产生竞争,以草治草。草多了有利于保持水土减少地面蒸发,这种草固定的氮素还可以直接翻到地里做肥料,加上正好派上用场的牛粪,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原来频繁的打农药,蜜蜂等都被杀死了,果农只好蹬着梯子给果树人工授粉,两口子一星期授不完,因为授粉不均,坐果率高很低。研究人员引进了传粉小壁蜂,解决了这个问题,装在芦苇管里可越冬,三天就可以完成授粉,成本只有几十元,剩下至少1000元的人工授粉成本,而且坐果率高大幅提高。
离开果园步行约15分钟,是生态农场的养殖小院。院子不大,白鹅、鸭子成群列队在人工水域游泳。鸡舍里鸡鸣不绝于耳。
蒋高明告诉我们,自己先后搞过林下养鸡、也交过不少学费,但始终解决不了人员成本问题,现在并不太成功。倒是农民蒋高玉的妻子,跟着学,趟出了条林下养柴鸡的路子,年收入达到十几万。养鸡的探索带动了家庭养鸡户们的创造性,目前,平邑内外的丰产林下,年规模养殖柴鸡达到3万只以上。
这实际也形成了第三、四条循环农业的生态链和产业链:“庄稼--害虫--诱虫灯--母鸡--柴鸡蛋”、“农田--杂草--鹅(鱼)”。
“只有六畜兴旺,才能五谷丰登,老话其实蕴含着很朴素的生态学道理”。
生态农场租来的试验田是村里最差的低产田,土层厚度只有20多厘米厚,下面就是麻骨石,根本不能种小麦,只能种地瓜和花生。且已经连续使用了30年化肥,由于地力差,曾被辟为秋收晒场。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他们严格采用生态学的办法,经过3年的地力修复,两年后的2011年6月,两季玉米、小麦综合测算,实现了1.028吨/亩的吨粮田。打破了“有机农业产量低”这一没有经过任何科学实验就被广为流传的谬误。
“只有把有机田变成吨粮田,让种植业、养殖业的农民都有利可图,才能把生态农业真正推广开来”,蒋高明算了一笔账:“要让生态农业产生效益,促进大面积推广,其实很简单,将收获的严格意义上的有机粮价格加倍,即2元/斤。这样,农民手中的土地收益将由原来的1000元变成3000元。如果增加的这一元费用,由政府直补给农民,则中国的粮食安全,完全在不污染环境的前提下至少增产30%以上。其机理是,低产变中产、中产变高产。这块投入,也只占‘十二五’污染环境治理费用的1/3”。
“遗憾的是,国家为增加1000亿斤粮食,投入了1000亿科研经费,几乎都让转基因科学家拿走了”,说到这里,他有些无奈。
而国家针对农业的补贴高达2.5万亿元(中央资金1万亿,地方匹配1.5万亿),如果折成粮价,可使每斤粮食增加约2.5元,这些补贴到种粮农民手里的很少,每斤不足粮0.1元。大部分补贴进入了化肥、农药、农膜、种子、农机、配方施肥等等领域,如果直接与粮价挂钩,高价收购农民粮食,低价销售给消费者,那么中国的粮食生产潜力还是非常大的。停止对化肥、农药、农膜、种子的补贴,将这些农资视为商品,让市场选择,农民会因农资贵,而种粮效益高,转而采取低成本的生态农业,国家的环保压力也因此而减轻了。
“是走美国等西方国家推进并被国内很多人推崇的“高投入、高产出、高污染、高补贴’的现代农业之路,还是选择‘低投入、高产出、零污染、负排放’的生态农业路子。美国太远,来蒋家庄吧!”
100年前,美国农业学者富兰克林·金博士来到中国调研小农村社制经济,写下了著名的《四千年的农夫》。他不仅认识到中国农民数千年来形成的有机、兼业化的农业在切实而有效养活着世界最大规模人口的同时,也最好地维护了资源环境的可持续。而且,还对比了美国大农场才搞了100年就严重破坏资源的教训。
三农专家温铁军教授对比中美农业的产出比得出以下结论:“美国的资本深化的大农业用了29亿亩耕地和数百亿美元的政府补贴,才生产出3亿多吨粮食;中国用了差不多一半(18亿亩耕地中的15亿亩)和不到一半的补贴生产了5亿多吨粮食。若以单位面积继续按农业效率,中国依然是入地产出率最高的国家”。
但是,温教授也忧患地意识到:“单纯强调农业产业经济的方针,直接造成了最近20年追求产业化、资本化之中必然导致的农业过度依赖化学化,已经造成了严重的污染和食品安全问题”。
2007年,“生态文明”被首次载入中共十七大政治报告的史册。2008年,又重新确立了要在2020年实现“资源节约型和环境友好型农业”。
“是走美国等西方国家推进并被国内很多人推崇的‘高投入、高产出、高污染、高补贴’的现代农业之路,还是选择‘低投入、高产出、零污染、负排放’的生态农业路子”,蒋高明始终认为,中国的国情决定了,要走以生态学为主的中国特色的农业发展之路。
“美国农民仅占其人口的2%,劳动力昂贵且严重不足,只好借助机械和转基因技术。而中国要用占人口2%的农民养活,至少需要106亿亩耕地。中国农民占总人口51%以上,绝大多数人,还要稳定在农业领域,不然城市将无法承受这一人口迁徙带来的各种问题。另外,中国62%的耕地受到不同程度的干旱、贫瘠、洪涝、烟碱等各种制约,要改造这些中低产田,必须借助有机肥来培养地力。无机肥和转基因只能使土地越种越瘦”。
生态农业在国外发展迅猛。
蒋高明介绍:“发达国家有机食品的消费量占食品消费量的20%-40%,美国据了解达到了49%。在发达国家,有机农产品的种植面积占耕地的10%以上,而我们不到1%。市场潜力巨大”。
“目前的问题是,国外许多国家都纷纷出来了扶持生态农业的政策,而在中国,一直认为生态农业低产化、小众化而政策缺位。我们8年的实践证明,这是对生态农业的误解。希望国家能尽快补贴生态农业”。
“美国太远,来蒋家庄吧!”
蒋高明说:“我们不会等、不会靠,会坚持把这个研究型农场、科技型农场和这个技术含量很高的农场办得更有示范性和普遍意义。”
“在这里,研究员、教授、硕士、博士、博士后、留学生、本科生等,都与农民一起实验。共同向土地要效益,向生物多样性要效益”。
谈起这些还没解决的问题。蒋高明说:“除草问题一直没解决好,但我们绝不会向除草剂低头。因为它对人的健康、对环境的污染危害太大了”。
就在我们到达的前一天,他已经和村里的一个种粮大户达成了意向,对方把26亩半耕地和设备都并入农场。原来这个种粮大户每年收入不到10万。并过来后,这笔费用由农场承担。农场去年的经营收入是30万。但他们的技术输出也开始受到更多认可。
谈起未来的打算,蒋高明很务实地想了想,说:“今后如果生态农场能发展1000亩耕地,全村告别农业“六大害”,其示范意义就更大了。苦干三到五年,加上政府推动,就可以把平邑县变成有机食品大县”。
随后,他把目光投向更遥远的远方。
“生态农业的效益最终体现是城乡和谐,社会公平进步,国家对农业的补贴投入到种地农民这里,青壮年能以农业为职业”,蒋高明说:“要为中国寻找出一条人与之然、人与人和谐发展的生态循环农业之路,虽然这不仅仅靠科学上的可行性探索,要走的路其实还很远”。
借用曾子的一句名言,蒋高明和他的科研团队一开始就把农场定名为“弘毅生态农场”。
士不可不弘毅,虽任重道远。
责任编辑:魏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