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说莫言》：莫言和他的弟子们的那些事

　　莫言近影。

　　2006年6月16日,莫言到山大讲学。与合作导师贺立华教授和研究生在一起。

　　2012年10月,本报编辑、莫言弟子兰传斌陪同莫言游览崂山。

　　□　贺立华　马　新　

　　《弟子说莫言》记录了莫言在山东大学任教授期间与弟子们授受交往的种种,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真实,幽默,亲切又负责的莫言。下文据该书序言编辑。

　　马新(山东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山东大学出版社总编辑):贺老师好,我们知道,21世纪头十年,莫言先生在山东大学带研究生时,您是他的搭档。应该说,他的学生也是您的学生了,现在看到学生们捧出这么一本厚厚的《弟子说莫言》的时候,感到吃惊吧?　　
　　贺立华(山东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莫言的合作导师):我感到十分惊讶。因为我与莫言教授合招的研究生一入校,我就嘱咐:莫老师很忙,他是个作家,常住北京,每个学期能来和你们见个面、讲一课就很好了,除了写毕业论文时向莫老师请教外,不要大事小事麻烦他。但从这本书里可以看出,这些弟子们“鬼”得很,许多杂七杂八大事小事儿都瞒着我呢,例如他们经常到莫老师家天南海北“胡吹海侃”、狼吞虎咽蹭饭吃,向莫老师诉说生活烦恼、商谈工作调动,甚至连谈朋友搞对象都找莫老师神侃,更搞笑的是有弟子连女朋友还没影儿呢,就缠着莫老师给未来的孩子起个好名字准备着,“齐观我”“崔听涛”都是莫老师起的名……莫言心软,有些事儿很难办,他也答应下来,尽力帮助他们；莫言妻子琴兰,更是喜爱这些孩子们,常夸这女孩儿漂亮,那小伙儿帅气。
　　马:看得出您对莫言先生和弟子们这种温馨的交往,很是欣赏和喜欢。　
　　贺:我十分敬重莫言教授真诚友善的为人和渊博的学识,他来山大执教带来了与众不同的执教风格。他对我说,当作家写不好作品臭的是自己,当老师教不好学生,那是误人子弟。
　　莫老师讲课严肃真诚,一丝不苟,而且讲的都是自己创作甘苦浸泡出来的真知灼见,生动有趣而又启人心智；他指导研究生论文耗费的精力就更多了。莫老师指导兰传斌写硕士论文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兰传斌把五万多字的硕士论文电子稿发给莫老师,莫老师作了几千字的批注；他还不放心,唯恐自己没说透,专程从北京赶来济南,在山大文史楼三楼办公室里,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专为兰传斌一人讲硕士论文写作中的问题。他细说论文的长处和不足,并提出了很具体的修改意见,他称赞小兰有胆识、思想敏锐,写得大气磅礴,但也尖锐指出:选题太大,老虎吃天,往往兜不住,处处漏风……他讲了宏大主题与小角度写作的关系问题,传授了论文写作的技巧。
　　令人钦佩的是,莫言教授不仅是写小说的高手,而且也是审读论文、写论文的高手,他博览群书,视野宽广,驾驭中外文化知识得心应手,而且记忆力强,看问题准,语言表达十分犀利。难怪,我的老师著名文学史家牛运清教授和马瑞芳教授早在2006年看了文艺报《莫言谈大江》的论文后,高兴地告诉我:“莫言越来越像大师了,冲击诺贝尔文学奖,当今文坛,舍莫言其谁也。”　
　　但莫老师也有“弱项”,他善良单纯,往往容易被感情迷住双眼,很容易“上当”。例如,当这些“搞鬼”的学生们“忽悠”莫老师:“贺老师曾在学生毕业前挨家走访啊,我们都很高兴呢,希望莫老师也到我们家走一走……”莫老师听后,为之所动,他很认真地和我商量:“是不是我也要挨家走一走呢?”我告诉他:“你不要去,现在我都有点儿后悔呢。知道我要去走访,学生家长们都停工停产等着我,如果你莫老师去,那就不光是学生家长忙了,他们村、他们县都要围着你忙……”莫老师听后,沉吟道:“那,还是别去给人家添乱了。”
　　我说这些弟子们“鬼”,是说他们很有“心”,笔头儿也勤,背着我,搞了很多“名堂”。齐林泉拜师莫言教授至今十四个年头了,他事无巨细用日记体的形式悄悄地记录了和莫言老师的所有交往,长达十几万字；兰传斌保留了所有和莫老师交往的电子邮件、手机短信、题字手迹,拍摄了很多合影照片,只要见面就留影、留声。赵学美更是从帮莫老师操盘电脑输录小说电子稿的过程中,谦卑地“潜伏”在莫老师身边,潜移默化地长了很多见识……这些,就是这本弟子书的写作背景了。　
　　马:莫言先生待人真诚人缘好,早有耳闻。据说,莫言是个默默无言、不爱说话的人,陌生人接触他,会有距离感、陌生感吗?
　　贺:我觉得不会。许多只看莫言小说未见莫言本人的读者,大都以为莫言一定很狂傲,不易接近。实际上,他是个很谦和、很厚道的人,一点架子也没有,陌生人见他,只要说上三两句话,就会立马轻松起来。他待人真诚温和,没有任何的虚悬客套。他不擅长官场那套礼仪应酬,但绝对很适合平民百姓的人情往来。我的女儿贺天舒从小就是莫言的粉丝,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意大利一位女学者拉兰来和我商量写莫言小说博士论文的事,希望拜访莫言,我安排读研的女儿陪同拉兰到高密。起初,俩女孩因没见过莫言,心中也有些忐忑。但一到高密,莫言一家像是对待亲戚一样对待两个女孩子,给她们包饺子吃,给她们讲故事、说笑话,留她们在高密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返程时,莫言一家把俩女孩送到村头,“我们都走很远了,回头看爷爷、大伯、伯母还在村口寒风里站着……”女儿告诉我,她们都舍不得离开那儿了。莫言送她们每人一套新书做礼物,并题词留言,为贺天舒题写了藏名诗句“贺家有女初长成,欲上长天舒广袖”。两个女孩从高密东北乡归来,十分高兴,拉兰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向我描述:“莫言很亲切,莫言的字和莫言大哥的字太漂亮了!”女儿则说:“莫言叔叔很像邻家大叔,说话幽默风趣,和他相处如沐春风,听他说话更是一种享受。”　
　　马:这是真实的莫言!莫言是何时被聘为山大教授、开始带研究生的?　　
　　贺:说起莫言被聘为山大教授,还有被誉为“山东文坛双子星”的张炜和莫言的一段佳话。莫、张二位是要好的朋友,莫言常对我说:“很佩服炜哥,人好,小说写得棒!”我看到在莫言未发表的打油诗电子稿里,有多首是写“炜哥”的。20世纪90年代末期,山东省作协主席、著名作家张炜建议山大应该聘请莫言做教授。早年因批评莫言作品而和莫言成为诤友的山大文学院院长谭好哲教授很重视这个建议,于2000年秋天正式聘请莫言来山大做兼职教授和研究生导师。文学院领导觉得我和莫言比较熟悉,过去还有点儿研究,就安排我和莫言搭档,合作带研究生。2000年作为兼职教授还没正式招生的莫言第一次来中文系上课,我即把正在跟我读研的莫言的粉丝齐林泉推荐给莫言做弟子,师徒俩一见如故,林泉荣幸地成为莫言的第一个弟子。莫言的正式招生应该是2001年以后了。　
　　马:在您和莫言合作带研究生之前,已经交往很久了吧?我们知道,您和杨守森教授主编的《青年思想家》杂志是较早关注莫言的,发表了莫言很多写高密故乡的短篇,数十年交往中最让你感动的是哪些事儿?
　　贺:和莫言交往至今二十多年了。1985年,我和山大、山师大的许多青年教师开始关注莫言。1986年《青年思想家》创刊后,杨守森兄和我谈到,我们应该把先锋作家莫言邀进《青年思想家》的作者队伍里。于是在1988年秋天,由《青年思想家》倡议并牵头联合了诸多高校、科研单位及新闻媒体,在莫言的家乡高密,召开了全国第一次莫言作品研讨会。从那时起,和莫言交往日渐密切。莫言很喜欢看《青年思想家》,称赞它“果然虎虎有生气”,“是青年人自己的阵地”,莫言希望它“造就大圣贤”、“成就大气候”(见《青年思想家》1989年2期)。莫言许多写故乡的短篇就发表在这里,后来都选入了《启蒙与行动——青年思想家二十年文选》(山东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青年思想家》成了最早研究莫言的园地之一。莫言的大哥管谟贤和莫言“三结义”的青少年时代的好友《红高粱》原型故事的鼓吹者张世家、王玉清等,都在这里发表过许多重要的莫言研究文章。20世纪80年代末,张世家就曾在《青年思想家》撰文称:“莫言老弟必将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来莫言的许多弟子如齐林泉、兰传斌、赵学美、王美春、于红珍、程春梅等都曾是《青年思想家》的编辑和作者,他们在此实践历练,初试锋芒。
　　学子中还有一些虽未在莫老师名下而受益无穷的学生。例如,如今已成为“80后作家”领军人物的张悦然,当年就曾得到过莫老师的奖掖和支持。这位十五岁即在《青年思想家》发表处女作的张悦然,后来成了山东大学的学生。我把当时正读大二的张悦然的小说推荐给莫老师看,莫老师百忙中通读了这部小说集,称赞张悦然的小说具有“强烈的梦幻色彩”、“超凡拔俗而又高贵华丽。她的小说,读起来既冷飕飕又暖烘烘,既朦胧又明澈,既真切又虚幻……”他为张悦然小说欣然作序,并将小说推荐给出版社,这就是张悦然的第一部小说集——《葵花走失在1890》(作家出版社2003年出版)。莫言告诉我,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给青年学生作序。果然,张悦然不负莫老师厚望,后来创作了一系列脍炙人口的佳作,她以自己的创作实绩,向长辈作家莫言老师致敬。谈到自己的起步成长时,张悦然说:如果说《青年思想家》是给我作家梦的温床,那么,莫老师就是那只托举我飞翔的巨手。对于莫言与山大师生的许多有趣的故事,弟子兰传斌十分有心,作了很多精彩的实录,都收在了这本书里,是非常珍贵的历史资料。
　　和莫言交往二十多年,一块儿教书,一块儿指导研究生,一块儿吃饭,喝酒,吹牛,听莫言唱茂腔,点点滴滴,难以忘怀……现实生活交往,让我感触最深的是他的真诚仗义、淡泊名利、超然物外的境界。他来山大当老师设帐授徒,是没有工资的,指导研究生写论文纯属“义务劳动”,对此,他毫不介意。许多应得的劳酬,他也不去计较。研究生王美春、赵学美记录下莫老师讲课的内容《作家和他的创作》发表在《文史哲》上,得了数百元稿酬,莫老师笑拒:这是你们俩辛苦记录的劳酬,作你们的买书费好了。莫言荣获诺贝尔文学大奖后,各种名利荣誉滚滚而来,莫言看得很淡,他说:大家的好意我自然理解,但从我心里说,一个作家如果写不出作品来,再多的虚名也没意思……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在山大教书的莫言教授。
　　马:点点滴滴,可见莫言先生的人格光辉!这本书记录了莫言先生和您共同的弟子们教学科研生活的美丽时光,见证了你们的师生友情,也是莫言研究的一个独特视角和崭新成果。
　　《弟子说莫言》
　　齐林泉　兰传斌等　著
　　山东大学出版社

原标题：莫言和他的弟子们